第04章 泥沼生存
柳梢万万想不到会有多嘴的，白了脸。
“给你。”杜明冲很爽快地拿起两个馍递给她。
柳梢暗暗松了口气，迅速放开他的手臂，有点心虚，她没想到那个办法真的管用，他竟然真的肯替她受罚。
事情真相哪里瞒得过方卫长，这一切早被他看在眼里了，然而他并未如众人所愿那般处置柳梢，反倒看着陆离冷笑了声，下令：“鞭八十。”
见柳梢满脸疑惑，他咳嗽了声，道：“那个，你不是对陆离……”
杜明冲被问得噎住，真回答这种问题那是自取其辱，他改为将气撒到柳梢身上，把整只馍塞到她手里，命令：“给你，你也亲我！”
被两个女孩子提醒，杜明冲咳嗽了声，大方地将手中那个馍掰成两半，将小的那一半递给柳梢：“给，拿去吧。”
女孩们哄然大笑，这也难怪，她们的敌意其实并不仅仅来自于对柳梢品行的鄙视，柳梢的小姐出身就决定了彼此的差距，加上她长得白净漂亮，女孩子暗地里不免都怀了几分羡慕嫉妒之心，正好借眼下情景发泄，恨不得她颜面扫地。
白凤与几个女孩过去围着他询问，他也温和地作答，紫瞳含笑，跟昨晚安慰她的时候一样。
“柳梢儿你这个没骨头的混蛋！”白凤跺脚大骂，“你会害死他的！”
他……不会真的死吧？
俊秀的侧脸没有明显的表情，长睫挑着一丝浅淡的光影，薄唇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。
柳梢感激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，道了声谢，接过馍就大大地咬了口。
感激与生气在心头交战，柳梢紧紧地抓着馍，瞪着他片刻，突然哼了声，伸臂去抱他的脖子。
女孩们始终是爱干净，被迫以最快的速度洁面，她们如同商量好一般，完全孤立了柳梢，柳梢也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。受罚是陆离自己愿意的，他替她受罚，她也当众亲过他了呀，还丢了那么大的脸，何况要不是他提议回来，说不定她就跑掉了！
少年受宠若惊，直爽地拍着胸脯笑：“我叫杜明冲，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，我帮你！”
……
“陆离！”杜明冲自觉受了侮辱，柳梢宁肯亲陆离也看不上他，更有好事者投来嘲讽的目光，他哪里忍得下这口气，跳起来，“陆离你什么意思？”
柳梢醒悟，吓得连忙将剩的馍往嘴里塞。
她这么做，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开口。柳梢此刻却快要饿疯了，已经顾不得什么，硬着头皮请求：“可以分给我一点儿吗？就一点儿……”
陆离并没有听，将那只馍递到柳梢手上。
他一边提高声音说着，一边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十来个男孩，那些孩子都是没有完成任务的，早已饿慌了，听到这话犹如受了提点，纷纷扑上来抢。
头一次干这种乘人之危的事，杜明冲有些脸红，索性将脖子一扬：“你不是亲过陆离吗！多亲几个人又有什么！”
一个女孩子酸酸地道：“明冲哥好心帮她，她这就死乞白赖的缠上了！”
就当谢他帮忙挨了鞭子，她才不要欠他的！
对呀，重要的是陆离怎么回答！柳梢醒悟过来，勉强掩饰住心内慌张，抱住陆离的手臂：“是你对不对？是你。”
先前那个叫白凤的女孩焦急地劝陆离：“她害你呀，你还帮她！”
“柳梢儿。”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，有点低，有点魅，又有点静，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。
柳梢有些迟钝，还没反应过来，就有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。
第一下时，陆离轻哼了声，之后便再无动静。
他这么说，再愚笨的人都明白了，他要她像之前亲陆离那样亲他。一场闹剧使得孩子们忘记了饥饿，放肆地笑话起来，男孩子们甚至高声起哄。经历了那晚的事，大家都不觉得杜明冲乘人之危可耻。
柳梢后退了步，瞪他：“你做什么！”
这场架结束得很快，快到不可思议，孩子们反应过来，全都看着面前的场景发呆。
落魄的王子，拯救另一个落难的公主。
方卫长根本没理会他们，行刑者眼含嗤意，黑色长鞭带着风，重重地抽在少年的身上！
刹那间小脸血色收尽，柳梢整个人僵在了原地。她怕痛怕饿怕死，但她毕竟是个女孩，还有几分仅存的自尊，杜明冲的羞辱，同伴的排斥，耳边的嘲笑声如此清晰！
是啊，谁也不会干没有好处的事，何况代价又这么大。
那女孩子一时不好拒绝，支吾：“可是……我也不多呀……”
“卫长，还有两个。”侍卫将柳梢与陆离丢过去。
杜明冲什么也不说，爬起来就又朝他扑过去。
众人都收了笑声，等待好戏，女孩们则替陆离捏了把汗，在她们眼里，陆离生得单薄斯文，哪里打得过壮实的杜明冲？
方卫长不言语，这场打斗自然算不上精彩，真正是孩子们的打法，重要的是，陆离的表现没有任何破绽，先前因其来历不明，侯爷交代留意，如今观察下来，他虽然天资超群，却是真的没练过武，也无魔妖特征，前些日子特意派人去调查了他的底细，的确是临城陆家人，因陆家败落才流落至此，这番表现倒也符合他的身份，这小子具备当优秀杀手的条件，不怕痛不怕死，小小年纪便懂得利用他人心思，临危不乱，还击时快准狠又会取巧，倒是个可造之才。
“不要脸！”
“是啊，陆离，别理她了！”女孩们附和。
心头这么想着，柳梢忍不住偷偷朝男孩们那边望。
陆离不知怎的侧身转到他左边，抬腿一踢，动作敏捷又漂亮。
他们以为她真稀罕亲他啊！她只是不想欠他，打算交换而已！
那是一个与陆离差不多大的少年，身材比陆离略矮，却又壮实许多，两道浓眉相交于印堂，大眼高鼻，英气太过，反显得有些凶横。
杜明冲却又缩回了手。
……
鬼使神差地，柳梢想到了那个人的话，于是果断地伸手勾住他的脖子，迫使他俯下身，然后努力地踮起脚尖在那薄唇上亲了下。
柳梢扁扁嘴，走到杜明冲旁边，拿起两个馍还给他。
再看陆离，他已经转身走开了，包括白凤在内的不少女孩男孩都围上去跟他说话，他似乎根本不记得她了。
她这样反而正合了杜明冲的意，杜明冲扬眉朝陆离冷笑：“想打架？”
那手白皙得几近透明，依稀能看清上面淡青色的血管，修长的手指握着一个馍。
对上她的视线，女孩子下意识抓起剩下那个馍往嘴里送，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妥，面露尴尬之色。
人修武道与仙道颇为相似，只不过仙门是将天地灵气吸纳于体内，先洗筋浣骨净化体质，修灵体，进而再修法术，换言之，仙术都必须在修灵的基础上施展，灵体越纯净，肉体所携凡气越少，术法威力越大，同时达到延长寿命的目的，修成仙骨便能长生，因此仙门于根骨要求极高，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未修成仙；武道则不同，是凡人直接摄取天地灵气为自身所用，以气驭武，在最短的时间里获得最强的力量，修者寿命仍与常人无异，人人皆可修，因此同在初修阶段的修者比试，人修的力量反而远胜仙门，使得许多人生出想法：与其追求不现实的仙道，倒不如在有限的人生里活得更强大。这也是近年仙门不如武道兴盛的主要原因。
杜明冲面前的食物又是其他孩子的两倍，他生得壮，完成任务快，如今颇得方卫长赞赏，没人敢抢他的东西，因为有足够的食物，奉承他的人越来越多，已经有两个女孩子围着他，他也颇为得意，说话都有几分带头大哥的腔调。
柳梢羞得面红耳赤，那点感激顿时烟消云散，只剩了生气。
柳梢几乎咬破了唇，悄悄地将视线移向刑架。
白凤等人怔怔地看着这情景，难得没有嘲讽她，因为她们知道，谁去都是一样结果——对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来说，那点吃的确实不多，谁肯分给别人呢？
柳梢失望无比，装作不在意地站起身：“那算了。”
柳梢从一开始就很讨厌他，可是听着那一声接一声的响，她也并没觉得痛快，反而开始心惊肉跳，连看的勇气也没有了，唯有努力地错开视线，她知道那场景有多血腥多可怕，更知道鞭子抽在身上有多疼。
然而紧接着，柳梢就看到，陆离从仅有的三个馍里拿出了一个，递给了白凤！
陆离愣住，这显然不是他意料中的结果。
呸，不就是看白凤长得还行吗，恶心！柳梢轻哼了声，收回视线转身欲走，一道人影忽然闪出来拦住了她。
藏好的食物竟然不见了！
“呸！”柳梢毫不迟疑将馍扔回去。
“她害你挨鞭子，你还帮她！”白凤忍不住高声叫。
少年坐在水边石头上，身上血迹仍在，却掩不住那种属于贵族的优雅气质，俯身，捧水……同样的动作，他做来就是比别人好看。
面对这过分得恶劣的要求，陆离竟真的没有生气，他好笑地瞧她：“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？”
让你装！柳梢幸灾乐祸，想到挨饿的滋味和自己今后的处境，又有点笑不出来，迟疑着要不要分一个馍给她。
“侯爷眼光好。”
这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，柳梢望着那张脸，越发地恨起来，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，她走到他面前，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：“陆离，你替我挨鞭子好不好？”
坏坏的，不是好人！
“你们！”柳梢张嘴要骂，却知道没人会承认，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。何况她也没力气再跟她们算账，因为她快要饿得昏过去了，再不吃东西，是万万撑不过明天的训练。
女孩子们帮陆离，杜明冲更觉自己威信大跌，满心嫉恨，撸起袖子上前去掀陆离的肩膀：“躲在女孩子后面算什么，敢不敢打？”
此话一出，犹如投石击湖，人群轰然，不只女孩们愤怒，连男孩们都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。
他整整比她高出一个头，此刻俯视着她，那双漂亮的眼睛距离她极近，里面没有半分嘲笑，也没带一丝怜悯，他只是温柔地看着她，给予他的善意。
鞭子每抽一下，刑架上那具小小的身体便随之一颤，紧跟着发出嘶哑而含糊的叫声。
原来，人可以变得这么快，这么坏。
草地上，胜利的孩子们在享用食物，残酷的环境让他们开始变得自私，轻易不肯与别人分享。
他拿她的东西装好人！真是太过分了！
眼看着遍体鳞伤的陆离走进房间，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梢，有气愤，有厌恶，更多则是嫉妒。
方卫长转脸问：“陆离？”
做杀手最忌的便是心软，此番他实是要狠狠地施与教训，哪知这少年面如玉，心似狼，更难得的是这种韧性，让他另眼相看。做杀手的男人难免贪财好色，有弱点便容易控制，至于那个叫柳梢的女孩，小小年纪就懂得利用长相献媚，这种手段在女杀手中其实很常见也很有用，反倒值得嘉赏，因此他也没有怪罪，带着侍卫们走了。
想到他昨夜受了伤，柳梢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过去，况且她也万万不敢再用昨晚那个办法了，那种代价完全在意料之外。于是柳梢转脸看向旁边一个女孩子，那女孩子昨晚没有唾弃过她。
要不是因为他，她也不会变成笑话！假惺惺的！
鞭子那么重，受四十都半死不活了，何况是八十！
这次柳梢仍没完成任务，但她多留了个心眼，昨天完成任务得到不少食物，她便偷偷藏起一部分，这可派上了用场。
“还疼吗？”
魅惑的眼睛紧闭着，俊脸溅了数点鲜血，鲜明的色彩对比，使得少年的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，身上衣裳仍然完整，只是被血浸了个透，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。
陆离奇怪地瞧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陆离并没有多抢，只领到了三个馍。
陆离躲开了。
受了双倍的罚还能忍耐，不仅孩子们佩服不已，方卫长阴沉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讶与满意，他很快收了这神情，转向众人，语气冷寒：“再有逃跑的，一律打死。”
这一夜女孩们都没睡好，在疲惫、饥饿、伤痛的折磨下，许多女孩都忍不住呻|吟哭泣，出于善良的本性，她们彼此安慰着，彼此照顾着，三三两两互报姓名成了朋友，唯独没有人理会柳梢。柳梢又不肯主动认错，她远远的躺在角落里，闭着眼睛假寐，留神听众人说话，不知什么时候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柳梢茫然地抬起脸，对上那双紫瞳。
“不用不用，我有的。”杜明冲有点不好意思地推辞。
见她为陆离出头，柳梢莫名地恼怒了，反瞪回去：“关你什么事！”
“陆离，你没事吧？”
杜明冲本是安心要教训对手，哪知到头来自己的食物反而被抢走，气得他回身去护，无奈始终是慢了一步，白馍已经没了影儿，杜明冲顿时再也顾不得什么，如同狂怒的狮子般大吼一声，挥拳打向陆离。
仅受皮肉之苦，不至伤及筋骨，这也是行刑者的功力。
“你……贱人！”杜明冲恼羞成怒，骂着学来的粗话，要强行拉她。
方卫长只扫了二人一眼，示意继续。
陆离仿佛明白她在想什么，笑了：“好了，你不用再那样。”
“哟，柳梢儿怎么了？”有女孩子嘲笑，因为杜明冲与陆离都帮着她，她们早就不忿了。
院子中央放着刑架，上面吊着的那个孩子已经皮开肉绽，鲜血淋漓，地上趴着几十个受过刑的，鲜血混着尘土粘了满身，几无人样。果然不出陆离所料，逃跑的孩子们一个不漏地全被抓了回来，每人受四十鞭，行刑人力度掌握得刚好，令人迟迟昏迷不了，以达到折磨的目的，所有观刑的孩子都瑟瑟发抖，残酷的现实告诉孩子们，他们能做的只有服从命令，绝对的服从。
遭到这么严重的排斥，柳梢涨红了脸，她倔强地扬起下巴，故意露出满脸骄傲之色：“他自己要承认，关我什么事！”
这些不算什么，柳梢惊恐地发现，她面临着比受罚更严重的后果——没有完成任务，就没有饭吃，没有饭吃，就更没力气跑，再继续这么下去，她很快就会饿死！
柳梢转头，认得那是早上刚认识的少年杜明冲，他面前摆着六个馍，正朝她招手。
“不是陆离，是她自己跑的！”那个叫白凤的女孩义正词严地站出来指责。
柳梢本来惦记着他身上的伤，正想问他还疼不疼，见状差点气噎。
周围笑声又起。
陆离早有防备，三两下便重新将他踢倒，善意地提醒：“别惹我。”
“柳梢儿。”杜明冲对她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讨好。
方卫长果然开口问：“她说的是真是假？”
去了疑忌，方卫长脸色渐好，示意人过去拿鞭子赶开他们，他低声骂了句“没用的东西”，然后冲侍卫挥了下手。侍卫领会，立即上去将地上那两个孩子拖走，动作粗鲁，受伤的孩子惨叫不止。虽然不知道他们的下场究竟会怎样，但方卫长会怎么处理“没用的东西”，孩子们对他的手段都有大致的了解，隐约猜到了什么，没人敢作声。
这次行刑过程仿佛特别慢特别慢，不知道过了多久，耳畔终于安静了。
远处，白凤等人围成一团吃东西，陆离坐在中间听她们说话，唇边笑意温和。
他越是温和，孩子们笑声越大。
肉香入鼻，眼前食物足够美美地饱餐一顿，柳梢激动不已，没有人帮忙，这是凭自己的能力获得的呢！
忍住愤怒与委屈，柳梢走向杜明冲。
他没有害怕，她知道，他根本不怕挨鞭子。
众目睽睽之下，柳梢不可置信地看着他：“你！”
受到她的提醒，女孩子们开始朝那些馍多的男孩子围过去，唯独白凤咬紧唇坐下来，忍着饥饿，始终不肯向别人乞讨。
天还没亮，山涧边燃着火把，涧水寒冷刺骨。
柳梢见他凶相毕露，吓得躲到陆离身后：“你做什么！”
面对挑衅，陆离不慌不忙地避开那只手，忽然指着地上的馍道：“当心，有人要抢——”
院内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声，还有鞭子抽在肉体上的声音，柳梢很远就听到了，顿时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，浇灭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，她下意识地拉紧了陆离的手，满怀期待地望着他。
柳梢偷偷地溜回房间，来到自己睡觉的角落，扒开茅草——
见柳梢过来，他身旁的两个女孩子同时露出戒备之色。
“那个……可以借我一点儿吃的吗？我明天就还你！”柳梢儿厚着脸皮开口，明天的训练就是她最擅长的凝气结阵，只需要支撑过今晚就好。
“谢谢啦！”柳梢大喜，伸手就去接。
柳梢气得别过脸。
陆离歪着头，显然也在为难，没等他想到什么好办法，两名侍卫就发现了他们，将他们拖进门。
“你们敢笑！”杜明冲已是红了眼，转而将气撒在嘲笑的人身上，他到底比别的孩子厉害多了，羞怒之下出手更狠，很快就将其中两个打得在地上动不得。
陆离一只脚踏在杜明冲背上，俯身道：“你服不服？”
周围立时响起一片抽气声。
许多有正义感的孩子都跟着叫。
柳梢靠着两个馍和两碗水解了饥饿，精神得以恢复，这次她咬着牙坚持下来了，大概是认真的缘故，加上运气好，她居然成为了第二个顺利过关的孩子，于是晚饭时不仅有馍，还有肉。陆离比她更早完成任务，方卫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，得到相同奖赏的一共有五人，另三个是白凤、杜明冲和一个叫朱义的男孩。
从小到大，柳梢对自己的容貌相当有信心，每次都能赢得客人的赞叹，小公子们更爱围着她转，面前这个少年也是喜欢她吧？他一开始就留意到了她，还悄悄跟着她，虽然很讨厌，但为了逃避那可怕的惩罚，她只能用这个办法。
出了身汗水，柳梢更加饥饿难忍，眼前阵阵发黑，她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，艰难地咽下口水，又忍不住望远处的陆离。
看着躺着的男孩，杜明冲自觉挽回了一点面子，也不顾左腮青了块，拿袖子随意地擦去嘴角的血丝，又重重地朝脚边那个男孩踢了脚，气焰嚣张地瞪着其他人。
柳梢听着那故作温柔套近乎的语气就想笑，本不耐烦理他，然而瞟见那边的白凤与陆离，她马上改了主意，答道：“我叫柳梢，你呢？”
柳梢是真心感激，见他爱吃肉，便强行塞给他一块肉，然后又大步朝陆离走过去，若无其事地拿起一块肉递给他：“喂，给你！”
直爽淳朴的少年，在弱肉强食的环境里，已经开始享受到权力的滋味。
“呸！”白凤率先鄙夷地朝地上啐了口，众女孩都跟着唾骂起来。
柳梢迟疑着朝他走了两步，又停住了。
胜利的孩子得到了奖赏——三个白面馍，这种食物柳梢往常是看都不看就随手丢弃的，可是现在，她只要能吃上一个……不，一口也好。
寻常的馍此刻分外香甜，柳梢顾不得形象，一口咬掉了近一半，泪花还在眼眶里打转。
没多久，耳畔响起喝骂声。
几个跑得快的男孩子奋勇抢到了两支箭，方卫长并不惩罚他们，反而命人给他们多发了三个馍，因为这个缘故，许多没抢到的女孩子就必须饿肚子了。
说完，她再也不看众女孩，回房睡觉了。
烂好心！自己不多还给别人，也不怕饿死！看见漂亮点的女孩子就讨好，饿死活该！
“将来你需要谁帮忙就亲他一下，也许他就会答应你了。”
接下来的日子，方卫长安排了各种训练，柳梢也放下了娇气，全力争先，运气好的时候能完成，但多数时候都失败了，她也不好意思总找杜明冲，实在饿得厉害了才会求助，好在杜明冲大方，常常主动接济她，让柳梢很是感激。
“我就是……”少年有些不太自然，瞪了眼低声起哄的男孩们，然后鼓起勇气看着她，“我就是想知道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直到被侍卫放下来，他才慢慢地睁开眼，身体摇晃两下，却并未如之前那些孩子一般倒地，他仅仅轻微地皱了眉，然后就行动如常，朝这边走过来。
她害怕这个鬼地方！为什么爹爹要把她卖进来？他们将她生下来，却在最艰难的时候丢下她，为什么连她的月亮也不救她？
柳梢已经又冷又饿，更怕挨鞭子，她煞白了脸，哆嗦着想要后退，偏偏两腿发软半分也动不了，不敢哭泣，不敢叫喊，极度的恐惧与绝望将她包围。
柳梢呆呆地看众人，看着那一张张带有相同神情的脸，拼命咬住唇不让眼泪掉下来，脑中一片空白，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。
“你！”白凤气的说不出话，只好大声道，“柳梢冤枉人！”
“卫长，这小子果然不错。”
柳梢后怕地望向杜明冲，少年的脸上再无曾经的热情，变得凶狠又陌生，想到他之前的爽快相助，柳梢又有点说不出来的难过。
那个昏迷的男孩没有回来，没有人去找，也没有人去管。
是啊，她对陆离……看着那粉红小巧的唇，杜明冲忍不住吞了下口水，喉咙有点发干。
孩子们赶紧收敛了笑，都有愤怒之色，心中更加佩服陆离。
“柳梢儿！”有人叫。
那唇有点软，有点凉……柳梢也呆了片刻，突然觉得难堪极了，忙用力地拿手背抹着唇，眼见侍卫朝这边走过来，她马上指着陆离大声道：“是他！是他拉我出去的！”
可恶！柳梢气得跳起来，握紧拳头就冲出去。
“你以为他真稀罕你亲呀，他只是看你可怜。”
这个地方只有强者才能生存，弱者的下场是死！
那个方法的确管用，可是那个人没告诉她，用了之后会失去更多。
食物入肚，饥饿得到缓解，她忽然觉得更难堪了，迟迟没有咬第二口。
冷冷的声音听在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恶魔的狞笑，柳梢打了个寒噤，对鞭子的惧怕终是大过了一切，她连连摇头：“她胡说，我没有！是真的！”
“都起来！听到没有，起来！”
身上一疼，柳梢从梦中惊醒，睁眼就见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来，满屋子草屑纷飞，反应过来之后，她连忙翻身爬起来往门外跑，另一个跑得慢的女孩还挨了几下。
她迫不及待地拿起肉咬了口，又停住。
曾经的百依百顺都是假的，到最后谁也不管她！
人这一生中，好运通常是最难遇见的。
其实根本没有人上来，男孩们都敬畏地望着陆离，胜利的少年并无多大气势，却莫名地令他们心虚。女孩们更是满脸兴奋与崇拜，杜明冲在男孩中那么厉害，陆离竟然比他还厉害！
柳梢只当他舍不得，忙保证：“就借一块也行，我明天会还你的！”
那边冷眼旁观的几个侍卫也忍不住开口了。
陆离“哦”了声，随手接过，转递给了旁边那个没得到晚饭的男孩，女孩们更加崇拜了，白凤也大方地拿出馍分给一个女孩。
陆离笑了笑，并不分辩。
杜明冲看身旁两个女孩子：“这……”
今日练功与昨日没有区别，方卫长照样丢出三十六支箭，柳梢倒是很努力，然而她毕竟力气有限，又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整整饿了一天，那些箭落在不同的地方，等她跑到时，箭往往已经被抢走了，两个男孩还为最后一支箭打起来，其中一个被打破了头，昏倒在地上。
不出所料，回到营地后，没拿到箭的孩子们又挨了十鞭。
柳梢本能地想要拒绝，手却舍不得放开食物，早已不由自主地喂到了嘴边，这中间居然没有任何迟疑与顾虑——她讨厌陆离没错，可是相比现在的杜明冲，她宁愿亲陆离。
这边的动静引来数道古怪的视线，孩子们大多早熟，已朦胧知事，这般当众亲近的举动，别说他们，就是大人也很少见。
柳梢闻言，小脸马上变得生动起来。
所有笑声消失，四周变得沉寂。
“嗯……”陆离瞧瞧那些鲜血满身的孩子，又看看她，终于点了下头，“是我。”
“走吧，要练功了。”柳梢快步走了。
杜明冲几番挣扎仍是动弹不得，既羞又恨，也望着柳梢手里的馍大叫：“还有吃的！你们还不去抢！”
另一个女孩子低头笑：“这么帮她，也没见她对你怎样，还不如对人家陆离呢！”
“这是你先动手的，”陆离收回脚退开两步，自言自语，“这场架打得真丢脸。”
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被咽下，柳梢恨恨地咬了口肉，简直一刻也不想在他身边多留，飞快地走了。
不知怎的，柳梢就觉得那笑里含着一丝认真的兴味，像是个旁观者，浑身透着种置身局外的疏离。
白凤急道：“柳梢儿勾引人，又不关陆离的事，他只是好心！”
眼看快轮到两人，被抛弃的女孩通红着双眼，握紧冰凉的双手，看向陆离。
柳梢其实早就忘记了他，见状欣喜地跑过去：“你……”
午饭后，方卫长开始传授最基本的凝气方法，枯燥得很，孩子们都是强打精神修炼。